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妄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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妄言

宴席進行到後半段, 周太妃盡興,因天寒不願久待,起身回了金烏殿。

看著皇帝和近臣開始暢飲, 王公大臣們開始紛紛放松下來,離開席位去尋其他大臣敬酒暢聊。

透月無視映山極力的邀請, 獨自坐在席上, 回想方才青鸞的傲氣與商辭墨的讚許。

雖然一早便知道商辭墨是那樣肆意瀟灑的性格, 知道青鸞是如此繁華盛世裏最明亮的那顆珍珠, 她還是為自己此刻的不起眼感到深深的難過。

自卑與仿徨像一汪洶湧的潮水將她淹沒,一雙無形大手緊緊遏制住她的脖頸,讓她幾近窒息。坐在繁鬧喧嘩的宴席間,舉目四望,她卻不知該跟誰吐露衷腸。年少的喜愛弱不經風, 她內心的那抹悸動卻遲遲不肯歸於寧靜, 鬧得她心絞痛。

一個纖巧的身影從身後摟住透月, 莞爾在她耳邊笑道:“透月在想什麽?我們一起去找商大人喝酒如何?”

透月沒這個心情, 坐在位置上不願挪動。

“我就不去了。”

一把將她拉起來, 青鸞起身開始尋找商辭墨的身影。

“本宮今日畫作得了封賞,你與商大人都功不可沒, 不一同飲一杯如何能作數,快隨我來。”

找到商辭墨時, 他正同著紅袍和紫袍的官員閑聊, 眾人見青鸞走近,眉眼間皆是好事兒的神態, 擠眉弄眼的朝商辭墨身後看去, 待青鸞站定,又一改姿態, 俯身恭敬行禮。

少女端起酒杯,明媚小臉光芒四射,一本正經朝商辭墨謝道:“多謝先生這些時日的不吝教誨,學生今日有此殊榮,都是先生的功勞,承蒙先生不棄,頑皮學生與透月一起,在此敬先生一杯。”

說完,她仰頭,爽快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商辭墨眼中欣賞更甚,先是幹了一杯,隨後笑答道:“殿下靈氣逼人,熱情灑脫,最是商某寫詞作畫時靈感的來源,哪裏就能嫌棄殿下頑皮?殿下多心。”

“此話當真?”青鸞眼神亮起,將頭仰起瞧他,“先生真不嫌棄學生呱噪?”

“商某也是個話多之人,殿下可曾嫌棄過我?”

“自然不曾。”

幾杯薄酒下肚,青鸞來了興致,見商辭墨身後就是無垠的月色,伸手拉著他就往高臺上去。

“今晚月色難得,就算是暉月閣中亮如白晝的燈火也遮掩不了它的光芒,若此時提筆作畫,又是一幅佳作。”

臺下不遠處,仲玉同樣瞧見了那輪滿月,惆悵之心剛起,耳邊就傳來幾名官員像帶著醉意的話語。

“你們瞧那長公主,怎麽此刻又去抓著商大人了?此前不是傳聞,她去行宮休養的時候,帶的是仲大人嗎?”

“你管他是哪個大人,長公主想帶哪個大人便帶哪個大人,這朝中幾百上千個大人,總之就是選不上你這個大人就對了。”

“為何?”

“還問?你自己撒泡尿照照不就知道了,別癡心妄想長公主能看上你這副糙模樣,哈哈哈哈。”

“哈哈哈哈。”

如此汙言穢語,倒也像是這些粗俗之人說得出來,仲玉回頭,在眾文官之中,一頭戴平巾幘,腳踏笏頭履,分明是武官打扮的郎君正盯著一張醉醺醺的大臉,滿嘴的酒漬沾在胡子上,還在大放厥詞。

“你們以為長公主只喜歡小白臉,沒準她識了我這糙漢的好,也愛不釋手呢?哈哈哈哈。”

握緊酒杯的手青筋凸顯,仲玉臉色驟然一變,籠罩上一層冷霜。

同僚方冷湊過來,瞧了瞧仲玉目光所至,開口道:“那是鎮軍大將軍景松,目不識丁,好色得很,家裏七八個妾室早就娶滿了,據說三天兩頭的出入勾欄瓦舍,彈琴的唱曲兒的,他都要去沾染沾染。”

“酒囊飯袋。”

**

青鸞跟在商辭墨身後看了半晌月色,回頭才看見透月不見了。

四下尋來,高臺下的撈月湖邊找到她。

“透月,”一拍透月肩膀,青鸞走上前來,“在這裏做甚?”

“賞月。”

女娘目不斜視,只呆呆地望著月亮出神。青鸞陪她一道坐下,仰起臉,覺得不甚舒服。

“這裏賞月哪裏有高臺上來得舒服?為何不跟我們去上面?”

穿過暉月閣和九重殿高高揚起的屋檐,那輪小小的明月好似鑲嵌在額帶上的一顆明珠,沒有夏夜裏的皓月來得碩大、明亮,卻清幽恬淡,森然潔凈。

“不了,我只適合在這裏看月亮。”

看透月眼中淡淡的憂愁,青鸞不解。透月苦笑,繼續看著明月道:“像我這樣不起眼的人,若是站在那萬眾矚目的高臺上觀月,只會被有心之人說我覬覦這月色,著實‘不配’。再者,要是讓明月瞧見我的目光,也會覺得不齒罷。”

忽然瞥見她眼中竟閃著淚光,青鸞更加疑惑:“我不明白。”

“殿下不會明白的,殿下自己就是這皎皎明月,俯瞰眾生時眼光不過從我身上掃過一眼,已是難得,我又怎麽敢奢望太多?皓月配明珠,淤泥混塵土,我自認只是這撈月湖中的一捧汙泥,怎敢覬覦有朝一日,能叫明月陷落,不過能將它的虛影投射在我身上片刻,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。”

說完,透月眼中淚光閃動,眨眼間沒能忍住,還是撲簌簌滾落下來,她悲從中來,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,站起身在說不出一個字,俯身略行禮之後,留下青鸞一人,自己朝著暉月閣的另一面匆匆離去。

這是怎麽了?

獨自坐在湖邊,偶一冷風吹過,青鸞忽然覺得有些發寒。她身後,一個魁梧的身影正緩緩走近。

景松在酒桌上喝得七葷八素,早不知天地為何物,迎著風走出來醒神,從高臺上俯瞰,隱隱約約在臺子下方的石階邊上瞧見一個身影。

鵝黃色的嬌俏倩影,不是長公主又是誰?

他醉眼迷蒙,被酒精催得色從膽邊生,搖搖晃晃的下了高臺,朝那個魂牽夢縈的身影走去。

“早聽聞……長公主好男色……這樣好的美人……多喜歡幾個男人也無妨……今夜就讓我好好瞧一瞧……長公主到底喜不喜歡我這個糙漢……”

他喃喃自語,一步步朝湖邊走去,全然不知一抹黑色的身影也悄悄跟在他身後。

正是螳螂捕蟬,黃雀在後。

景松墊著腳,悄然無聲地站到了青鸞身後,他左右看一眼,見四周無人,正撅著嘴準備撲上去一親芳澤,一個黑布袋子倏忽間將他腦袋罩住,接著不知誰從身後將他整個人帶著在石階上轉了幾圈,往右邊走了不少,最後那人在他後背狠踹一腳,將他踹進湖中。

“撲通”一聲,景松魁梧的身軀掉進湖裏的聲音引起眾人註意,當高臺上的人紛紛聚集到太子邊緣往湖中看去時,只看到水中撲騰的身影和湖邊一臉驚慌的青鸞。

少女驚惶失色,拎起裙擺盡量離湖邊遠些,以免景松在水裏撲騰的水花濺到自己身上。她看著黑暗中那抹黑色的瘦高身影一溜煙從暉月閣的另一邊逃走,驚愕之餘,又回過頭來。

景松落水,在湖裏撲騰了好些時候,終於酒醒了三分,伸手將頭上罩著的黑布袋子摘下來,他會一點水,但是喝醉酒後四肢無力,只能將將讓自己不再往下沈,落水狗一般狼狽的將頭伸出水面,扯著嗓子喊救命。

青鸞朝邊上趕來的侍衛和太監招手,示意他們趕緊過來,咬住下唇想了想,提起裙擺轉身離開,剩水裏的人還在胡亂叫喊。

“長公主!救救臣啊長公主!”

方才那個人推景松下水的時候,明明看到身邊有個她,為何還要出手?就不怕她說出去嗎?想起那個人的身份,女娘不禁加快腳步。

青鸞今日不解的事又多了一樁,她追著那個黑色的身影到了暉月閣外,走出來卻四下不尋不著他,再拐過回廊,卻瞧見一個身著紅袍的男子站在月光下。

入冬的寒夜,禦花園裏草木皆枯,只有一排排翠竹還算蔥蘢。仲玉站在竹林前,身子看著比翠竹挺拔。青鸞幾步跑上前去,有些微喘。

“先生,你知不知道你的隨從闖大禍了……他……”

話音未落,阿洛一個縱身從一旁涼亭的屋檐落下,除了引起一陣微風,送竹葉搖晃,想起沙沙幾聲以外,幾乎毫無聲響。他單膝跪地,另一只手撐在彎曲的膝蓋上,向仲玉低頭示意。

“大人。”

見仲玉神色自若,完全不驚訝於她所說的話,加上阿洛看見她也是沒事人一般,少女終於明白過來。

“是是是……是先生指使阿洛把那個將軍推下湖去的?!”

仲玉揮手,示意阿洛退下,隨後輕拍衣袍,拂去灰塵,臉色如常。

“是,也不是。”

“此話怎講?”

“臣讓阿洛去收拾一下那個滿嘴噴糞的酒囊飯袋,好讓他長長記性,不要隨意詆毀他人、滿嘴汙言穢語。不想阿洛卻只是將他推下了水,這責罰著實輕了。”

不過想來,宮裏不能攜帶兵器,他一時施展不開,也無可厚非。

少女聽他一口一個“滿嘴噴糞”,一口一個“詆毀他人”,明白過來,訕笑道:“這麽說來,莫不是那人妄議了先生與學生之間不可說的關系,先生才惱羞成怒?沒想到先生是如此小肚雞腸的人。”

聽她誤會,仲玉低頭。青鸞以為抓住了他的把柄,還在笑著。那笑容比起方才站在高臺之上,俯瞰眾人時神采飛揚的笑,又是另一種小女娘嬌憨的媚態。想著她今夜都與那姓商的在一起,仲玉也不解釋,輕笑一聲,擡腳便走。

轉過身去不忘提點道:“有揣測好人惡意的閑工夫,不如想一想殿下的好姊妹方才為何不願意登上高臺,還要與殿下生氣罷。”

他怎麽知道透月生氣了?

這塊木頭,難道一直都跟著他?

少女細細想來,腦筋驟然轉過了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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